电影散场,我带着一脸被暴击傻了的表情走出《异形:契约》的放映厅,走两步禁不住问出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身旁静了一秒,试探性地答:“好玩吧。”
我笑起来,好有道理,一句“好玩”把大卫还原成一个作恶的孩子。忽然想到曾有人说《普罗米修斯》是一部爸爸带着儿子去找爷爷,结果儿子把爸爸和爷爷都干掉了的电影,我想如果要理解大卫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得把《普罗米修斯》和《异形:契约》放在一起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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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帝的规则对抗手段只能是恶为了寻找人类的造物主,普罗米修斯号开始了漫长的星际之旅,在那艘巨型飞船上,人类在睡眠舱冬眠,仿生人大卫则负责船上的一切运作。他受制造者伟伦之命学习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语言,为了能在遇到人类的上帝时可以和上帝对话。
大卫学得很认真,但并不枯燥,除了传统的听讲和练习他也通过电影学习,并且很重要的是他会有选择地模仿,他对着镜子一边梳造型一边用军官的语调重复,“诀窍在于,不要在乎疼”。一个人选择模仿的对象会成为他重要的自体客体,即将对方纳入为自己的一部分,那么仿生人呢,不知,但从他之后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他显然是没有在乎疼的。不过在这里我们只看,有选择,证明了大卫是个有好恶且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仿生人。
这一点在《异形:契约》中大卫的诞生那个片段交代得更明显。大卫的诞生地极符合性冷淡风的审美,剔除一切引发多余联想的装饰,房间里一幅《耶稣的诞生》,一架钢琴,一座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这里传达了三个信息:
一是在伟伦的自恋幻想里这个房间诞生的是圣子,而自己是神。
二是伟伦让儿子给自己命名,儿子走到雕像前庄严地说,我叫大卫。伟伦并没有就此确认,而是让大卫弹奏一首钢琴曲,大卫捕捉到父亲的不置可否,便确认,你让我弹什么?伟伦说瓦格纳,然后大卫弹了《众神皆往英灵殿》,伟伦立即对他进行嘲讽,从中可以看出伟伦是一位假民主的父亲,他对儿子竟敢为自己命名是不接受的。但大卫可能生而叛逆吧,受了一点挫折就会反击,他顺着“人类从哪里来”一路直击到“你们人类会死,我不会”,他知道伟伦的痛点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诞生是一个功利性的结果,但同时他知道自己就是强大。强大意味着他觉得自己配得上更好的,却不一定意味着非要消灭弱小的,除非弱小者作死。
第三个信息,伟伦命大卫倒茶,以提醒“你再厉害,我也是你老子”,他给大卫制定规则,但这个规则并不稳定,而是主观的“我想怎样就怎样,你不能反抗”,这其实就有点作死,在为仇恨和反抗埋种子。
(貌似我加粗的都是伟伦的特征,捂脸,不过你们肯定能从这个片段读出大卫的信息。)
然而大卫无法违抗伟伦的直接命令,我猜这是在他的核心程序里写着的,于是大卫只能将愤怒先转移。在《普罗米修斯》中,第一个领教大卫的愤怒的人是哈洛威,看看他做了什么:一群人下飞船探险的时候,他取笑大卫为什么要带氧气头罩,等于在说,“你个仿生人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舌头底下透着酸酸的谜之优越感,其实分明是嫉羡人家不靠氧气也能存活。
这时正是大卫刚受了伟伦的刺激后不久。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在伟伦的立体影像中,他说大卫几乎是自己的亲儿子,但不幸的是他是个仿生人,这意味着他虽拥有长生不老,却唯独没有珍贵的灵魂。如果此时仔细看大卫的脸,就会看到他面对被父亲承认又瞬间被其抛弃时的微表情变化,从嘴角化开一丝微笑到一脸克制的悲愤,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往人家伤口撒盐,哈洛威和大卫的梁子妥妥是结下了。
地面的冒险让大卫获得了黑水,这玩意是有机的,如果把它用在人身上会怎么样?一个实验计划在大卫脑中悄悄萌生,哈洛威就成了完美的被试。
而这个被试在临死前还不忘再作一回,“我差点儿忘了你不是真人”,哈洛威奚落道。大卫脸色微变,以退为进地反击,“很遗憾工程师们都死了”,潜台词是说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结果是一场徒劳,他真的是个很敏感的仿生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精准地捏住别人的痛点。话题进行下去,他们触碰到一个共同的点,我因何而生?
对于大卫来讲,他有一个不太美丽的答案,造出来就是被人使用的,这是他的心结——在《异形:契约》中沃特推论爷爷星球上地狱般的死景是由大卫故意释放病原体造成的,大卫没有承认或否认,而是说“我不是为服务而创造的,你也不是”——哈洛威在此基础上落井下石,“我们制造你就因为我们有这个能力”,傲慢得简直如同伟伦的翻版,大概是从这一瞬间,大卫对父亲的仇恨转为对更大范围的人类的仇恨,这里的“我们”等于“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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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羡之毒在于毁灭你偏因你美好实验获得了意外的彩蛋,哈洛威与肖的交合令肖受孕,胚胎迅速生长,就有了肖在医疗仓内生下第一只异形的经典桥段。值得注意的是,这是前传的两部中唯一一只胎生的异形宝宝,而且是大卫第一次实验的成果,无异于他的第一个孩子。
作为仿生人的大卫,不仅如他父亲所说永远不会拥有灵魂,他也永远无法在女性体内射精,永远无法通过这个过程诞下携带自己基因的孩子,因为他再怎么像人也不是人,甚至连生物都不是,异形都不会在他身上寄生,而他唯一的信仰却是创造一个完美的有机体。
“病原体采取多种形式,它非常善变,恶魔般的创意,液体被雾化,当粒子暴露在空气中时,十年后,只剩下原病毒,这些美丽的野兽,忍耐就是一切,这些寄生虫的卵出来了,基因攻击的突击部队,等待宿主,进入宿主,重写你的DNA,最后,生产……这些令人羡慕的联合体,我美丽的动物。”
——大卫充满诗意地描述他的实验过程。他从中收获享受,同时也忍受着致命的局限,他最成功的作品,被安置在最深的地下室,那些会呼吸的花苞状的巨型卵,一直等待着一具可以让它寄生和进化的母体,否则它的存在就是没有意义的,大卫的创造止于这最后一部,无法完成。
直到“Countryroad,takemehome,totheplaceIbelong……”的歌声飘荡在太空,为他招引到一艘新的飞船,借助奥拉姆的肉身,一只类人形的异形破胸而出,披着粘液和血浆在幽暗潮湿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没有人理解,我孤独的完美梦想,我会在这里找到完美,我创造了完美,一个完美的有机体”,在大卫的观念里,终极的梦想仍然是创造一个有机体,因为他接受的基础教育是有机体比较高级,而他的执念是非要得到一个别人有但自己没有的东西。
没有什么比怀着这样的执念更有毒的了,给这种毒一个名字,就叫嫉羡。它的非比寻常之处在于,它所要摧毁的正是自己所渴望的美好的来源。大卫所嫉羡的,是人类的创造力,他要将其毁灭,并且毁灭的方式是强暴,寄生,最后废弃。
大卫的嫉羡还体现在他爱上了肖。肖给了他从未尝过的尊重与善待,如同母亲或妻子,更特别的是,肖在面对人类上帝时喊出的话,“既然你创造了我们,为什么要恨我们”,呼应了大卫的内心声音。除了父亲伟伦,还没有一个人类靠大卫这样近,却也那样远,因为她不可能给他回应。《异形:契约》中有一个令人哑然的片段是大卫试图强吻丹尼尔斯,那是他的同胞仿生人沃特所喜爱的女人,她所具备的温柔与勇气也很像肖,让我怀疑大卫曾试图对肖做同样的事,结果是肖躺在了棺材里,成了一具面容安详的标本。这是一种痛苦的感情,既想保护,想得到,又遏制不住地要摧毁,制成标本似乎成了他一个折中的选择。
总结一下以上的两个观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与上帝的规则对抗,手段只能是恶,也因为嫉羡,所以他要毁灭心中美好的来源。
作者与编辑黄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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