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的狗丢了。我跟老板请了一天假。他问我回家的原因,我如实告诉了他。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最近店里买卖很好,而做面师傅只有两个。你回去能做什么,村里丢狗是很正常的,都是被狗贩子偷走的。我不再理会,临走的时候从冰箱顺了两斤猪肉。
从高阳回芦北,需要去市里倒车。等车的人很多,车来的时候一窝蜂冲了上去。我从前门挤了进去。看到后边站满了人,我坐在了司机旁边的一个倒扣着的油漆桶上。我给司机点了一根烟,叫了声叔。我认识他,是邻村芦南的人。从市里回芦北的车只有这一辆七路车。我随便问了问司机。后边有人拍着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是我哥的初中同学铁蛋。铁蛋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拿着工资?我说家里的狗丢了。铁蛋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又说,你回来管球用!这时候,整个车里的人都笑起来,我看到司机的肩膀一抖一抖,烟灰从嘴角掉到裤子上。接着,铁蛋又问我我哥的情况,我随便应付了几句就不再搭理他,连他的烟也没接。七路已经出了城,速度降下来,不断有人喊着司机停一下。下车上车,闹哄哄的车厢让我心烦,油路两侧的新农村绿化树无精打采地立着,树叶上满是乌黑色的污染物。到了芦北村口的时候,我下了车。我没有直接进村,而是绕了村外的公路进去。我不想碰到村里的那些人。他们家长里短的问话让我烦躁。
母亲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父亲在工地上还没回来。我把猪肉和买的牛奶放到水瓮上。母亲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说我回来找闹闹。母亲脸色拉了下来,说,就为了一只狗,搭上一百五十块钱,还有来回路费六块不是钱?再说了,狗丢了就丢了,反正家里也没啥值钱东西。
我想反驳她,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得把时间用到找狗上。闹闹是我从城里抱回来的,浑身金黄,聪明乖巧。母亲夜里出去上厕所的时候跟了出去,就再也没露面。母亲还说夜里听到了抓门的声音,但她没有理会,父亲又睡得比较死。母亲的理由是:它肯定会守在门口的,养了这么多年的狗了。但事实上,父亲早上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闹闹。父亲骑着车子从村东口找到村西口,又找到南面的高罐,就是没找到。养了这么多年的狗就这么消失了。我走在街上,想起上初中时瘸了以后又生了病后来被母亲卖掉的那条狗。同样聪明的黑子,口吐白沫。一些乡亲朝我打招呼,这不是雄家儿子?大的还是二的?我朝他们比出一个剪刀手。我沿着父亲的路走了一遍,没有找到闹闹。他们都说他被偷走了。接着,他们说起偷狗贼被打死的新闻。
我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从工地上回来。我看到父亲的时候总是觉得良心不安。这些不安来自于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比如跟朋友出去吃饭,打游戏等一系列花钱的事情,即便我现在是自己赚钱自己花。父亲还准备着替我买房娶媳妇。我说过很多次这些事情我自己解决。父亲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作为我的父亲,必须要这么做。我有时候痛恨父亲的这种想法。这种想法让我和父亲都背负着巨大的包袱。他爱我,他需要这么做。我也爱他,可我不希望他这么做。母亲去厨房做饭。我跟父亲坐在院子里。父亲跟我说,闹闹丢了。看我不说话,父亲安慰我说,丢就丢了,想要的话再找一条。我知道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吃饭的时候,父亲跟我说要学着自己攒钱。村里的同龄人都有孩子了。母亲在一旁说着家里的存款。我说这几年挣的钱不是还了债就是给了我哥上大学,现在结个婚没有二十万肯定下不来。吃了饭,母亲打开电视看天网,她跟我说,在外边一定不要惹事。我骑了摩托去找铁蛋。到了的时候发现家里没人,邻居说是去了汾阳给媳妇看病。我站在铁蛋家的铁门前呆了一会就回了家。摩托的轰鸣声中我总能听到闹闹的声音,以至于我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去找它。然而什么都没有,一条狗都没有。我想我是幻听了。回到家里,村里有人来找父亲铺地板。日工,一天一百八。母亲高兴地脸上挤出好几层褶子。这比工地上的工资高出了三十块钱。我是不太愿意父亲去铺地板的,他的腿本来就不太好。但我说不出口,家里确实缺钱。我躺在炕上,外边路过的拉煤车的灯光在墙壁上不断出现,不断消失。就在这毫无规律的灯光明灭的间隙,我想到了我可以用可悲来形容的人生。母亲走进来,放下一盒牛奶。她关上门后,我爬起来一口气喝完,然后陷入梦境。
我以为我会梦到闹闹,但并没有。我吃完早饭,坐车回了高阳。
见到老板的时候,我跟他提了辞职。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干厨师。老板很惊讶,说实话,他给的工资并不低。在看到我已经下定决心之后,他让我先顶两天,不能把买卖落下。我说我已经买好了车票去看我哥。当天晚上,老板罕见地关了门,请我们几个吃了一顿饭。他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好高骛远,其实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他可能有点喝多了,戳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们有梦想,可梦想是什么,能当饭吃?”说到这里的时候,其他人都笑起来。他们很乐意见到我离开。我自己猛灌了一口啤酒,心想,鬼才是因为梦想离开,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这个时候,我想起了父亲。如果他知道我辞职,肯定会很生气。但是,管他呢!我总不能什么都按照父亲母亲的想法来。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便前方浓雾密布,那也是我的路。等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依然会奋不顾身回到他们身边,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
到了太原火车站的时候,铁蛋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刚从汾阳回来。然后他告诉我他要离婚了。我问为什么。医院给媳妇检查,发现是自己得了病。我问是什么病。铁蛋的声音十分沮丧,他说:“能有什么病?就是生不出孩子的病啊。我以为是地的问题,没想到种子就不行。医生说,我这辈子估计是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医院做人工那个东西。可我哪有那钱,即便做了出来,也没钱养孩子了。”我问他跟家里商量了没有,他说:“这还用得着商量吗,医院出来就直接回了离石。我就操了,这他妈,好歹也一张床上睡了一年多。”之后,铁蛋告诉我他要去内蒙打工了,很可能过年也不回来。
我在站前广场待了一会。天气已经变得很冷。来往的人们操着方言,去往不同的地方。我观察他们的穿着,想象他们平日的生活。想来想去,都是一样的平淡无趣。我佩服他们的是对于这种平淡无趣的忍受,或者说是习惯。上车的时候,我换了北京中科医院亲身经历北京白癜风